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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又去?”

賀烈的神色沈了下來。

楊芮靜咬著嘴唇,這也是她沒給爸爸說的原因,他知道了非沖過來教訓她一頓不可。

“是因為芮靜發現那女鬼對你並無惡意吧。”樓月西說道。

楊芮靜看了一眼青年臉上如沐春風的笑意,又瞟了眼繃著臉的賀烈,慢慢地點了點頭。

有外人在,賀烈不好再多說。

他斜著眼睛看了眼楊芮靜,伸手拍了下她的後腦勺:“帶路。”

到達美術館的時間正是飯點兒,館內沒幾個人,保安一邊吃著盒飯一邊擡頭看了他們一眼,見楊芮靜拿出學生證後就揮揮手讓他們進去了。

“就是這條長廊。”楊芮靜停下來,指著前面說道。

美術館的玻璃擦得很幹凈,他們站在窗邊能看見零星幾個在烈日下行走的學生,很尋常的午後。

“餓了。”

賀烈看了眼個頭小小的女生,楊芮靜不太樂意地撅了撅嘴,知道他是想支走她,卻不敢跟他對著幹,灰溜溜停下了腳步。

等她走後,賀烈突然聽到身邊青年說道:“賀隊真體貼。”

待他轉過頭去,卻見青年已經走到那副油畫前。

背景是純黑的,畫面中央是一位抱雛菊的少女,她的皮膚是透著紅潤的偏黃色澤,穿著一身混著紅、灰調的黃色連衣裙。

因為大面積黃、灰色塊的使用,整張畫面呈現出一種歲月感。

少女手中的雛菊也並非純白,同樣混入了黃調和灰調。

繪畫用筆細致,人物面部細微的光線明暗、肌膚上的紋理、毛細血管的變化都十分寫實逼真。

“賀隊看出什麽了嗎?”樓月西緩聲問道。

賀烈直視少女的面部,那副畫掛得與他視線齊平,他好像隔著畫布和畫中人對視一般。

只是那人不會眨眼,看久了只覺得自己的眼皮子也是一股酸意。

他收回視線,毫無藝術細胞地答道:“看到了作者。”

畫框的右下方確實掛了畫家的名字——韓景和。

樓月西聞言笑笑,好似並不意外,他解釋道:“超寫實油畫需要非常紮實的基本功,輪廓型的構建、體積感的塑造以及質感的表達都缺一不可。”

“過於細膩的筆觸決定了超寫實油畫的繪畫過程異常漫長和緩慢。作者對色彩的使用也是要非常克制與謹慎的,往往都掌握著極為嫻熟的油畫罩染技術,不能太過主觀地去用一些純度很高的顏色。而這幅畫……”

賀烈輕咳一聲表示自己並沒有怎麽聽懂。

卻有另一個人的聲音插了進來:“您說的很對,這幅畫確實在色彩的把握上欠缺了一點火候。”

二人回頭,就見一個清瘦的男生走了進來,他鼻梁上架著一副細框眼鏡,頭發略微有些長。

樓月西也笑了起來:“藝術需要創新,韓先生不必自謙。”

韓景和吃驚片刻後笑了起來,只是神色略微有些憂郁:“她是我的戀人,只是……”

他伸手撫摸白色雛菊,雛菊不大,一朵一朵小小的,簇擁在一起。

韓景和沒有再說,賀烈和樓月西對視一眼,都猜到畫面中的女生已經不在人世。

這時楊芮靜也小跑著回來了,她看見畫廊裏多了一個人怔楞片刻,還是走了進來。

“韓學長好!”她沖著韓景和點點頭,韓景和也再次彎起了眼睛。

“哥,美術館裏不能吃東西,我在後街小食堂點了小炒,差不多快好了!”

三人告別了韓景和,來到了後街小食堂。

他們到的晚,周圍的人已經吃得差不多了,小食堂內就只剩幾桌。

“哥,發現什麽了沒?”她壓低聲音問道,“剛剛碰見的韓學長就是那副畫的作者。”

“他是美術系有名的大才子,學校裏喜歡他的人很多!而且這個韓學長出了名的深情,自從兩年前他的女友出意外去世後,就一直單身。”

“所以他的畢業作品交上去的時候,大家都很感動……”楊芮靜雙手捧著臉,“哥,有沒有可能是因為這幅畫太逼真,所以他的女友不忍離去……”

賀烈不吭聲,確實是有這種可能的。

畫、相片這類的東西很容易聚靈,蓋因它能留住人像。

這幅畫尺寸巨大,仿若真人,繪畫時一定傾註了很多思念。

如果韓景和的女友意外逝世,卻不忍離去,那麽這幅畫確實是最好的附身地。

只是真的有這麽簡單嗎?

“畫上有多少朵雛菊?”樓月西突然開口問道。

“31朵!”

“32。”

賀烈和楊芮靜同時回答道。

樓月西一邊拆碗筷上的塑料膜一邊笑道:“我和賀隊一樣,數的是32朵。”

楊芮靜臉色一變,她抓緊自己的裙擺:“那就是……又增加了一朵。”

“哥哥,你知道我以前被我媽送到過奇奇怪怪的大腦訓練營。”楊芮靜翻了個白眼,“所以我對數字很敏感,上次我認真地數過,就是31朵。”

畫面中的雛菊應該是韓景和在寄托對戀人逝世的哀思。

可不斷增加到底代表著什麽呢?

“你在美術館時還想說什麽?”賀烈像是想起什麽,擡起眼看著樓月西。

當時樓月西話還沒說完,韓景和就走了進來,打斷了他的未盡之語。

就見樓月西的眼睛亮了幾分,裏面的笑意星星點點,看得賀烈嗓子莫名發癢。

他不自在地清清嗓子,這樣看他做什麽?

“超寫實油畫往往采用油畫罩染技術,簡單來說,罩染就是用一層透明的薄顏料覆蓋在一個已經幹燥了的畫層上,這個畫層既可以是厚的也可以是薄的。”樓月西解釋道。

“不過若要保證長時間的繪畫不出錯,色彩就不能厚堆,要盡可能的透明柔和的筆觸一層一層小心抹。”

“《抱雛菊的少女》的色彩失真應該就來源於畫層太厚。”

聽到這裏,賀烈抿唇道:“你的意思是,這層畫下面還有東西?”

“是。”

聽了樓月西的分析,楊芮靜連忙先給他倒了杯豆奶:“月西哥好厲害,竟然還懂畫!”

“略知一二。以前閑得無聊,隨便學學。”

“下面畫了什麽呢?難道要去問韓學長?”楊芮靜擰著眉,面色猶豫,“可如果他不願意說,我們總不可能把畫給剝離了吧……”

樓月西正色道:“我能看出來的東西,美院的老師也能看到,所以不一定能問出來什麽。”

“問不了韓景和,我們就換個問。”賀烈漫不經心地說道。

“問誰?”楊芮靜眨巴著眼睛。

“鬼。”賀烈和樓月西異口同聲道。

問鬼自然不能正午去。

中午太陽高照,陽氣充足,再加上賀烈這個人形避鬼符,就女鬼有心想見,也無能為力。

他們選擇了閉館之後。

閉館時間是下午五點半,夏日晝長夜短,太陽要六七點才會落,賀烈和樓月西慢吞吞從男廁走出來的時候,窗外還亮得很。

閑來無事,賀烈便跟在樓月西的後面逛起了美術館。

空蕩蕩的美術館裏只有兩個人的足音。

“賀隊,我現在再去一次長廊,你要不先去那邊坐會兒?”

聞言賀烈挑起眉毛。

樓月西伸手指了指周圍林立的石膏雕塑:“你覺得這有古怪嗎?”

石膏雕塑也是美院部分學生的作品,有半人身的,也有全人身的,應是要被撤出展廳而顯得有些雜亂。

天色已暗,廳內沒有開燈,白色的石膏人像都有著人形的輪廓,臉上掛著或是沈思或是痛苦的表情,但是眼睛處卻都是一片空白,讓他們通過眉毛、鼻子、嘴唇表現出來的情緒變得虛假而詭異。

“方才我過來是因為看到這裏有東西在動,可過來卻什麽也沒有了。”

“長廊也走了兩三次。”樓月西無奈地道,“你陽氣太重,鬼域不開。”

若是他一人的話,怕是早被拉入鬼域了。

“你嫌命不夠短?”

賀烈的嘴裏吐不出什麽好聽的話,明明是關心,他卻說得硬邦邦的,砸在耳朵上像是在打人。

樓月西看著面前的男人,所剩無幾的餘暉在他後面鋪陳,他臉上所有的表情都隱匿於黑暗中,只有右耳上的黑色耳釘發出類金屬的光澤。

他一時走神。

“你不說我是意外?”賀烈在樓月西的面前晃兩下手指,喚回他的註意力後隨意地把手一伸,“先付個定金。”

賀烈想的簡單,樓月西體質極陰,命不久矣,加入十九隊就是為了得到他身上的陽氣來續命,而他也需要樓月西動不動見鬼的本事帶他進入泗盤調查當年的真相。

最近頻繁進入鬼域,只怕樓月西身體吃不消。

他身體好,取點血不礙事。

楞了幾秒,樓月西才反應過來賀烈說的第一句話來源於他報道時兩人的交鋒,沒有別的意思。

面前的手腕上有突起的青筋,血液湧動時能感受到沈穩有力的心跳。他的皮膚不像女生般嬌嫩,有著極細微的磨砂感,幹燥的,炙熱的。

待樓月西再次回過神來,就發現自己的手指已經搭在了賀烈的手腕上。

一時之間,二人都沒有說話。

天邊最後一絲光線消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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